盛茂柏 | 我所知道的李世南

hblao
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，文选恩师告诉我：我省调进了两位优秀的人物画家。一位叫梁岩，另一位名李世南。尤其是李世南，绝对拥有领军当代大写画派的才情。

怀着深深的好奇和景仰，我冒昧摁响了文联大院内李宅的门铃。门开处，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问：“找谁？”我答：“李世南先生。”“我就是，请进。” 我随他穿过客厅，拐进了画室。画室很逼仄,一个偌大的画案霸道了一大半空间，一排壁立的书柜，也不甘落后地割据着不少面积……画室纵然拥挤，但笔墨纸砚，碟洗色盘却拾掇得有条不紊，真可谓纤尘不染。对窗墙面的正中挂一个楠木框，内装一小幅着色花卉，温婉典雅，格调高古。先生告诉我：那是他意临的宋人小品。由是，我暂停了“踩点”似的东张西望，掉头面对我拜访的主人，只见先生饱满的天庭上已渐秃顶，一双睿智眸子里荡漾着宽厚和善的波光，略带江浙口音的谈吐里，慢条斯理着温文尔雅和平静，没有一丝半毫不可一世的傲气和矫情……我诚惶诚恐地从包中抽出汤老题签的册页，说：“不知您能否留幅画？”先生爽快地接过册页，展摊案上，稍作沉吟，便沾色濡墨，横涂竖抹起来。只见他时于迅似风掠大地，时于慢若雪舞长空，时于淋漓氤氲得水可手掬，时于干裂枯涩得墨能采火……那抑扬顿挫着轻重缓急的从容节奏，宛如又使我亲聆了一次贝多芬的《生命交响曲》！从此，每到省城，我总要抽空去探望先生。即使是杯茶支烟的短暂，我也决不纵逝。因为：与先生一席话，我总有胜读十年书之慨。逐渐，先生对我也有了一定的了解。至少，我感到他是不烦我的。不久，我将发表的《墨竹本纪》呈先生批评哂正，孰料，竟得到他出乎意外的褒扬，先生并乘兴画了郑燮小像的册页相赠。题曰：丁卯年冬读茂柏散文……有感而作。
一次，我正与先生随意闲话，谁知他倏忽兴起，说：“我给你画幅画吧！”不料，纸刚铺开，门铃响起，几位西安的老友远道来访。先生说：“没法画了”……一个极偶然的机会，我在刘德超先生处见到一本先生的册页，当时爱不释手，馋得要命。心想：我要是有一本就好了。先生获悉我的心思后，痛快地答应让我心想事成。我将一本友人送我的空册留在了先生府上。逾月，先生当面展示我的册页，但见《独钓寒江雪》上，夹一纸条，上书：此册页纸不宜画写意画也。我细察册页，原来全是用劣纸装成，加之裱工用浆过稠，使本来渗水性能不好的劣纸，更难痛快出先生酣畅的画格风神！由是，我想起了于非闇爱用蝉翼宣、齐白石喜用十刀头、黄秋园善用毛边纸、冯今松擅长夹浆纸、石鲁偏好双层夹宣……的画坛佳话，从此，我也就知道了世南先生得心应手的是优质生徽宣。大概见我失望，先生对我说：“你叫人带本香港产的好册页，我再给你画。”那时，香港还没回归，生活在偏远山旮旯的我，自去或托带都非易事。就这样，我失去了得到整本册页的机缘！后来，先生“朝秦暮粤”去了深圳。我在铁山期间，先生仍与我偶有鸿雁往来。1998年，我举家迁居武昌。我信告先生：“在省城以画廊谋生。”先生寄来一幅四尺整纸横幅《晋贤图》。斯图挂出不足一周，便有客出资一万求售。我电询先生：“能否出手？”复曰：“可”。画售后，我欲将全款当润笔汇给先生。先生坚拒不收：“这是支持你的，今后要画再说。”从此，我总觉得欠先生的太多。尽管我曾写过散文《李世南的情》，但胸中仍觉块垒堆积，必须一吐为快。于是，便又撰写了散文《李世南其人其画》。我将该文打字稿寄先生过目，先生约我赴深圳晤谈。记得那次我是与辉民同去的，后又到辉民当时的仙湖盆景园小聚。先生兴致颇佳，随和平易，我们一起喝功夫茶，品山色水光，听鸟语泉鸣。海阔天空古贤先哲的名迹巨制，畅言画苑趣闻掌故，无拘无束，自由自在，好生快哉！在盆景园，先生被一块弃置的太湖石吸引，那表情就像发现了一颗尘封的明珠，惋惜和怜爱之情溢于言表，就差长揖而拜。辉民见状，赶紧说：“李老师喜欢我就送给你。”先生说：“那我就送你一张画……”这笔文雅生意就这样皆大欢喜地成交。由是，我想起了王绂夜循笛声送画、郑燮闻狗肉香气挥毫、陈洪绶见美人画兴勃发……世南先生的身上也活跃着传统士大夫：兴之所至的基因。只是，他似乎更淡泊和超脱。在楚期间，不管是工人还是农民，哪怕清贫得不鸣一文，只要真懂他的艺术，就极有可能获得他不计功利的赠予。今天你争我夺于拍卖会 上的许多先生画作，大约都是先生劳动成果的免费馈送！临离深圳，先生认真地对我说：“湖北是个出理论家的地方。这几年你进步很大，来深圳发展吧！”我说：“我怕在深圳混不到饭吃。”先生说：“不必担心，一年内吃我的住我的……”辉民接茬道：“我也免费为你包吃包住一年，再无偿为你提供一年的画廊场地。”先生的盛情、朋友的厚意，使我初下了赴深的决心。我答应：“归汉安顿一下再返深践约。不料，妻子不支持我的迁徙：“我们刚拖家带口到武汉，你把我和两岁的孩子丢在一无亲人、二无住所（当时是租房住）的陌生都市，自己一走了之，能安心吗？”
在哑口无言的沉默中，我动摇了临别的约定。七尺男儿，出尔反尔，至今都让我羞愧不安。后来，《收藏》全文刊发了《李世南其人其画》，先生寄来四尺三开画作两幅。我猜想：一幅大概是让我转给杨才玉主编的，另一幅想必是送给我的了。但我将两幅都寄给了杨主编，毕竟，他于我有知遇之恩！此后，我虽再未与先生谋面，但我的心始终在感应他生活与艺术的节奏。他的挂历、台历、册页、《历代书家像赞》、《李世南的速写艺术》、《狂歌当哭》、《笔墨.人生》甚至他的连环画《青风》、《李时珍》……我无一不倾注了细阅的激情。每赴京城，我总是在《弥乐精舍》流连忘返，贪婪地接受着先生艺术磁场的巨大魅力。我知道：李世南先生绝不是名动一时的匆匆过客，更不是一位在艺术的荒原中，悄悄倒下的开拓者。他就像一只被徐迟先生纵情讴歌的《火中凤凰》……“在大火之中涅槃，却从灰烬里永生”。

完

作者简介

盛茂柏，又名盛柏，盛情茂柏。斋名念斯楼。因念斯与验尸谐音，为避法医之嫌，故更号八不居士。八不者：即职务不工不干；为人不坏不好；本事不大不小；眼水不低不高。居士现为荆楚作家网签约作家，湖北省作协会员、武汉市作协会员、武汉市美协会员、武汉市荣宝斋首席书画鉴定师、曾为黄石市武术家协会理事、国家级书画鉴定家。出版有长篇随笔《红巷传奇》（武汉出版社出版）、暨书画集《剑胆诗魂》（武汉荣宝斋编印）其书画作品亦被多家公私收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