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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hblao

阴阳眼(1976年江汉轶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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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16:07 | 显示全部楼层
毛弟说,别个都上学,就你不上?又偷偷去放风筝。是不是偷我屋里篾片做的?
  灰猫子让毛弟看风筝篾,说,不是,我这篾片宽多了,是外面捡的。
  毛弟说,平台冇得护栏,注意脚下。
  灰猫子说,晓得了。屁颠颠跑上楼。
  平台上静静地,连风仿佛也在休息。
  灰猫子扯着风筝慢慢退,等退到平台边,只得收线重来。
  如此试过三四回,灰猫子干脆躺倒,拿风筝盖住脸睡觉,等风来。
  风冇等来,人睡着了。



  醒来时,日头偏西,残阳如血。
  风却有了。
  灰猫子抖擞精神放风筝。
  大大的王字风筝一路向西飞行,似要飞到太阳里头去。
  风筝上面,灰猫子画着一条飞龙。
  待线放尽,风筝化成个小点正被夕阳罩住。
  线那头忽一阵摇晃,风筝被渲染得火红,上面飞龙摇摆着动起来,沿着细细的风筝线往回飞,直飞到民权路H号三栋楼顶。
  灰猫子清晰地看见金色的龙鳞迎风抖颤,让夕阳映得血红。
  金龙张嘴喷出热气,灰猫子隐约看到它嘴里的火苗。
  金龙忽道:“小鬼,我能实现你三个愿望。……想好再说。”
  灰猫子冇想到天上会掉下馅饼,一激动脚下绊蒜,坐倒在天台,未料想手中线辊扯动,竟将天上金龙的龙鳞扯下一片来。
  金龙流血。
  龙血正滴在灰猫子右眼,他眨巴眨巴眼,一眼血红,一眼乌黑,和当初大龙像极。
  金龙震怒,说,我念你与我有缘,特来助你,你却揭我龙鳞,伤我龙血!天不容你!!!

  灰猫子撒手扔掉线辊说,对不起,您家。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
  金龙在半空中晃动庞大身躯,金光四射,映得半边天都亮了,怒吼着:“太迟了,太迟了……”说着从半空里探下龙头,逼向灰猫子。
  灰猫子坐在地上,一步一步向后挪,看着龙嘴张开,体内真火不停往外冒!
  金龙忽“哼!”地一声,嘴里喷出巨焰!
  灰猫子手脚并用往后爬,忽然摸空,人直往天井里栽下去!
  黑黑的天井里站着汪进、大脑壳、黑炭。
  两人一猫如三个小鬼,眼睛皆是一白一黑,狞笑着搬开窨井盖子,看灰猫子直坠入下水道,跌在粪水中。
  三个鬼笑嘻嘻拍拍手,再抬井盖盖上。
  灰猫子周围一片黑暗,嘴里全是粪,人忽地像坐电梯往下掉,坠入更黑的黑暗中……

 灰猫子惨叫醒来,又是惊魂一梦。
  抬眼看,汪进扎着冲天小辫,正捉支毛笔在自己的大风筝上胡乱涂画。
  鼻涕王带一群小屁啰嗦站一旁笑呵呵地看。
  “狗日的疯子,你搞么事?”灰猫子大喝着推开汪进,却见自己风筝上画了条大龙,栩栩如生!与梦里无二。
  汪进笑嘻嘻舔舔毛笔,吐着黑乎乎的舌尖说:
  灰猫子,我晓得你做梦都想和大龙在一起,特地画了条大大的飞龙给你。
  唉……哪晓得刚刚你一打岔,最后一片龙鳞硬是冇画好,等我补上。
  灰猫子看那风筝上的飞龙,龙腹独缺一片龙鳞,正是自己梦里揭下来的位置!
  汪进毛笔让灰猫子一推,滴几滴墨汁风筝上,赫然是龙身上渗出的龙血!!!
  灰猫子流着冷汗喝止汪进,不让再画。
  鼻涕王插嘴说,灰猫子你莫欺负神经,汪进画得这好,你不想要,我拿风筝和你换。
  灰猫子本嫌飞龙晦气,但看鼻涕王新风筝比自己的小一截,自然不愿和他换。趁着有点风,自己拉着风筝慢慢放。
  其他人嫌灰猫子恶兆(武汉话:凶悍的意思。),都不和他玩。
  汪进问鼻涕王想画个什么?
  鼻涕王吸鼻子说,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,要画就画现代的,画个飞机,最好是战斗机。
  汪进嘴里学飞机呜呜叫着,蘸上墨趴地上作画。
  原先汪进未疯时,美术课总不及格,如今成了神经病,却画什么像什么,简直比海员电影院专门画电影画报的鲁画家画得还好。
  鼻涕王看得痴呆,一串黄白鼻涕直流入嘴里。
  汪进看见,又在画好的米格战斗机旁添个小人,鼻子上兀自垂着鼻涕。
  小屁啰嗦们看了,都拍掌说是鼻涕王。
  汪进说,这是鼻涕王的飞机,等下飞起来,一定很高很高。
  鼻涕王得意吹吹墨迹,等差不多干了,也迎风飞起来。
  灰猫子的风筝早已上天,远远变作个小点。
  鼻涕王不甘示弱,借风力不断放线……
  一群小家伙嚷嚷着要两人比赛。
  汪进本靠在上天台的墙边涂画,歪过头插嘴说:“两个风筝,一个是飞龙,一个是战斗机,本来都蛮狠(武汉话:厉害。),可惜飞龙掉了片龙鳞,受伤影响飞行,所以会飞不过米格战斗机。”


  灰猫子、鼻涕王,本就暗暗较劲,听汪进疯话,更不放松,都不停放线。
  风筝旗鼓相当,战斗机总差一截追不上。
  等汪进在墙上涂画完,收起毛笔,也来观战。
  灰猫子斜眼瞥见他来,手腕不觉一抖,飞龙在天上摇摆数下,往低处慢慢栽。
  灰猫子边收线,边扯,好容易风筝飞稳,鼻涕王的战斗机已不知不觉追近。
  鼻涕王笑说,风筝做那大,抵么用,关键是要飞高飞远。
  小伢哪肯服输,灰猫子憋红脸放线,飞龙却没了后劲,眼睁睁看战斗机超过,越飞越高。
  小屁啰嗦们称奇,都夸汪进厉害。
  汪进呵呵傻笑,得意地唱起《浏阳河》,边唱边转圈跳舞。
  灰猫子毛了,上两步要打他。
  鼻涕王叫,完了,风筝栽了。
  灰猫子望天上,自己的风筝直往下坠,慌忙收线,边收边退……
  忽然脚下一空!
  灰猫子张嘴想喊救命,却发不出声来,只觉汗水从浑身毛孔往外钻。
  半空里伸出一只手,揪住灰猫子衣领,拽他回来。
  汪进松手笑嘻嘻望着他说,莫慌,莫慌,就算要死,也冇到时候。
  其他人看灰猫子卡白的脸,无不哄笑。
  灰猫子不敢望平台外面,只哆嗦着手收线,勉强把飞龙收回来,手仍在抖。
  鼻涕王笑他:“灰猫子,汪进救了你,还不撒根烟别个抽?”
  汪进忙摇手说,抽烟不好,我不抽。
  灰猫子摸个皱巴巴大公鸡烟盒,独自点着烟吸。
  汪进说,小伢们莫学抽烟,对身体不好。
  说笑着,中指闪电弹出,红红的烟头飞起,斜斜落入天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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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16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 灰猫子心内烦躁,拿烟盒装好残烟,忽冲起来,一脚踢在汪进裤裆!
  汪进问,灰猫子你为么事踢我?却像不疼。
  灰猫子趁他反应慢,将他一跤摔倒,骑坐了扇汪进耳光。
  汪进放声嚎哭,声音嘹亮。
  鼻涕王他们拉着灰猫子,要他起来。
  灰猫子气得眼通红,又扇几耳光说:
  个疯狗日养的,你老头敢害我拐子,老子要你一屋里人陪葬!
  哼哼……不怕实话告诉你,你就是被老子灌蜈蚣毒酒逼疯的!
  老子本来想再下点毒,药死你个小狗日的,不过看你正暂(武汉话:现在。)个苕(武汉话:傻的意思。)样,让你像癞皮狗样的活着受罪,也许更好!……
  鼻涕王他们本想把灰猫子拉起来,听他这样说,都冷冷站一边看着,像没见过他。
  汪进不晓得哪来的力气,弹开身上的灰猫子站起来,呼哧呼哧直喘粗气,死死瞪着灰猫子。
  右眼白花花的眼珠变成白蒙蒙地,看着吓人。更奇怪是,本漆黑的左眼,如今赤红一片,叫人想起大龙。
  灰猫子害怕,退后几步。
  汪进忽然呐喊一声,冲过去抱住灰猫子,往天井里跳去。
  鼻涕王大叫,不好!疯子抱人跳楼了!!!
  话音未落,汪进连着灰猫子四只脚已冲出平台外!
  鼻涕王手快,一把抓住汪进的武装皮带,大呼小叫。
  众人都来帮忙,把两人提溜回来。
  鼻涕王奋力撇开汪进双手,扯开二人。
  灰猫子脸色煞白,没了言语。

  汪进不依,趁鼻涕王手稍松,忽扑过去,一口咬在灰猫子额头上!
  灰猫子疼得杀猪样叫唤!
  待汪进再被拉开,灰猫子眉心已被咬掉一块肉,鲜血长流。
  “呸!……”地吐掉嘴里肉皮,鲜血顺嘴角流下。
  汪进龇血嘴说,大龙、细毛是汪怒潮害的,你害我害他都是报应,我不怪你,我只问你,我老娘有么罪过,你为什么要害她?为……什……么?!
  众人听这话都觉奇怪,汪进个疯子怎地像好了?
  灰猫子大声反驳说,哪个害你老娘?害死你老娘的凶手是汪怒潮!你要报仇,就到阴间去找他问罪!
  把灰猫子的话想了半天,汪进眨巴眨巴眼,觉得有理,便又望天嚎哭,两行热泪流下来,一边透明,一边血红。
  灰猫子一众人看了,就想到大龙,想起一身鸡皮疙瘩。
  汪进甩开大伙,转头一拳砸在墙上!
  “砰!”砖墙闷响,尘土和着血四处飞溅。
  手上皮肉飞去一大块,血肉模糊粘连在墙上,直看到白森森的骨头,裸露出来!
  汪进浑然不觉痛,疯狂叫道,汪怒潮!汪怒潮你有种从阴间出来,老子跟你拼命!!!
  平台上几个胆小的看着汪进瘆人模样,吓得哭起来。
  汪进嚎叫半天,又说,你不敢来?阴间在哪里,老子去找你!
  说着要往平台下跳。
  鼻涕王忙说:汪进!阴间的门在那边。
  指挥着汪进从平台门走下去。
  大伙就听楼道里咚咚巨响,伴着汪进吓人的嚎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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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16:44 | 显示全部楼层
等声音远去,鼻涕王带头收拾好风筝,招呼其他人风卷残云般去了,仿佛灰猫子是个瘟疫。
  灰猫子坐在平台上,抹抹额头的血,掏那半根烟接着抽。
  他不晓得这样对汪进,是因为细毛而恨他,还是因为害他一家害得太惨而心虚……
  吞云吐雾中,猛然看清汪进画在墙壁上的,是一只猫!
  猫子栩栩如生。
  黑炭!!!
  灰猫子坐直细看,果然像,只是刚才汪进一拳砸在墙头,正巧砸烂黑炭的头,血顺着它脑壳往下流成一线。
  忽然间,猫头蠕动起来,慢慢变成人脸,像在说话!
  灰猫子揉揉眼,顾不得额头疼痛,猛吸口烟,爬起来,慢慢朝猫子走。
  越走近,看得越清楚。
  刚开始,猫头看着像大龙,嘴唇蠕动,似在说,快走,快走……
  到后来,又渐渐变成细毛。
  一阵风过,细毛张开嘴说,救我,救救我……
  灰猫子骇然,哆嗦跑过去,细毛的脸飞起来,又落在地上,却是血肉模糊一大块肉皮,想是汪进留下的。
  灰猫子自语说,狗日的疯子,拿块肉来吓老子!
  说着,又踏几脚,踩得细毛的脸变了形状,粘在鞋底,甩不脱。
  不经意抬头看墙头画的黑炭,头面模糊,双眼处正好留下一白一黑两点,宛如没脸冤魂,更吓人的是双眼往下,挂着血痕!
  灰猫子盯着它看,忽然间黑炭眼睛动了动,仿佛活了!
  灰猫子定住,像是黑炭的猎物。
  两边僵持。
  灰猫子颈后汗毛都立起来,突觉有人一口气吹在脑后,一个蚊子般的声音“嘿嘿……”邪恶地笑笑。
  灰猫子再站不住,软坐在地上,裤裆一热。
  回头看平台上空荡荡的,有个影子像鬼一样在二门楼梯口晃了晃!
  灰猫子急喊:“谁?!”
  阴风阵阵,掠过平台。
  没人???
  灰猫子不相信,他分明看到那影子和墙头黑炭一样,双目一黑一白,仿佛同类。
  除了墙上画像,院子里眼睛能放黑白光芒的,只有汪进、大脑壳和不知是死是活的猫子黑炭。
  汪进刚从四门下去,不可能又从二门上来……
  大脑壳恨自己老和他作对,有可能是他……
  如果是黑炭,难道它是被汪进施魔法画的黑炭召唤来的?……那黑炭究竟是猫,是鬼??……
  日头西斜,漫天一片血红。
  灰猫子想回家,又怕万有弟看见湿裤子打他,就岔开腿迎风吹。
  吹一会觉着风大,灰猫子贪玩,又扯起风筝迎风放……



  万有弟在武昌吃罢午饭,忙着招呼客人。
  看看天色向晚,又替姨妈烧过一回纸钱,万有弟拉过三表姐道别。
  表姐留她吃晚饭。
  万有弟说,中午吃过一餐,再说屋里还有灰猫子,须得回去做饭他吃。……
  待表姐送到楼道,万有弟从荷包里摸出十元钱,递过去,说,姐姐,我来得匆忙,冇准备,就留十块给四姨妈吧,是个心意。
  三表姐执意不要,说,有弟,你们屋里条件没我们好,心意我领了,钱你筒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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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17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万有弟红了眼睛说:
  姐姐,我们家条件是差些,四姨妈当年么样照顾我屋里,我做梦都记得。
  这十元要不是老天爷昨天赏的,我今天还拿不出来,但既然天数如此,我刚才又在菩萨面前也许愿发誓,一定要尽到心意。
  你不收可得,就当我面撕了它。
  三表姐听万有弟这样说,颤巍巍又陪着她哭一道。
  哭声惊动二表姐,她问了经过,接过钱,塞在三表姐荷包里,说,有弟,你的心我们领了。
  万有弟揩干泪说,这就好,这就好。
  二表姐说,灰猫子怎么冇来?
  万有弟说,伢在上学。
  二表姐掏出五块钱,说,几年冇见这伢,有弟,拿到,给伢买点好吃的。
  万有弟哪肯要。
  二表姐说,你不要,那我们也不收你的十块。说着冲三表姐使个眼色。
  三表姐就也掏五块,一起塞在万有弟荷包里。
  万有弟说,五块就多了,么样好再要。
  三表姐说,那是二姐的心意,这是我的,你再推脱,我把表哥们都喊出来,他们给的更多。
  万有弟推辞不过,又怕表哥们真来,只好挥手,小跑而去。
  一路上,想着当年的四姨妈,想着自己这一生,任泪湿透一条手绢。
  车过长江大桥,西南边一片云彩让太阳烧得火红。
  万有弟眯缝眼看,云彩变幻,好似一条吐火金龙,不由想今日又拜菩萨又遇火龙,是不是该老宋家要飞黄腾达了……
  待车近龟山,转头再瞧,云龙升腾变化,却又像是神龙泣血,不由暗笑自己拜了佛,人也变得迷信……

  灰猫子风筝上天,正被那片红云笼罩。
  汪进画的飞龙迎风摇摆,被火烧云一映,通体乌金,宛如活物!
  灰猫子见天上火云似条巨龙,便乘风放线,驱使自己的飞龙去追!
  风大。
  飞龙眨眼变成小黑点。
  天上巨龙看久了,灰猫子眼晕,慢慢觉得天地浮动,整个平台也晃动起来。
  他趔趄几步,一脚踏空,身子一半悬到平台外!
  急忙中双手扯动,天上风筝传来股奇怪力道!!
  灰猫子像抓住救命稻草,逮着风筝线拉回重心,半干的裤子险些又湿了。
  抬头看风筝,小小的黑点竟在渐黑的黄昏里闪了闪!
  是谁在上面?……
  难道是飞龙救了我?……
  灰猫子慢慢收线,想探究竟,收一会忽回首看昏黑的天井……
  天井里站着个人,也抬着头往上看。
  大大的脑袋,一双眼睛,一黑,一白。
  大脑壳!!!
  大脑壳看着平台上的灰猫子,像看个猎物。
  灰猫子不动。他也不动。
  忽然,灰猫子看他咧嘴笑了。
  笑得邪恶、狠毒。
  然后,大脑壳的人就变了,慢慢变小,变成一只猫,一只黑黑的猫,一只怎么都杀不死的猫!
  黑……炭……!!!
  唯一未变的,是那双邪恶的眼睛,一黑,一白。
  看到黑炭,灰猫子便想起大龙先前说过,那猫子要跳起来咬人。
  顾不得想是大脑壳变成黑炭,还是黑炭伪装成大脑壳,灰猫子走两步,吓得躲到平台内。

  傍晚凉风吹来,灰猫子只觉裤裆里一阵凉飕飕沿后脊梁向上,直冲顶门心,仿佛体内一道光,从那里泄漏。
  不时看看脚下,始终保持离平台边缘几米,双手挽线,速度不觉放慢。



  一路电车到终点三民路,天已擦黑。
  万有弟匆匆往家走。
  路过老福庆和(老武汉当年有名的面馆。),想着买碗三鲜面灰猫子吃。
  看看排队的人多,又想灰猫子吃了一天炸酱面,还是去大兴路副食买两块鸡蛋糕他吃。
  走到大兴路副食店,万有弟伸手掏钱,五根指头却从荷包底下穿出。
  原来荷包在电车上让小偷用刀片划破,不光偷去二表姐、三表姐各送的五块钱,连自己备用的八块,也不见了。
  万有弟满心欢喜化作愤怒,在心里诅咒着小偷祖宗八代,恨恨地往回走,到最后不禁也埋怨宝通寺的菩萨,没有像归元寺的五百罗汉那样保佑自己,保佑十八元……
  回到家,屋里黑洞洞地,灰猫子不晓得死到哪里玩去了。
  吃完的碗筷草草洗过,碗底还粘着面条。
  再看包着伏子酒的棉被折角翻过来,肯定是灰猫子嘴馋动过。
  万有弟打开瞧,整整一缸子糯米都红了,上面还留有指甲压出的浅坑。
  万有弟一向节约,一日之内连钱带物损失近二十块,超过屋里一个月的花销。
  心疼化作愤怒,推开窗户,愤怒又化作怒吼,喝道:“灰……猫……子!个短阳寿的(老武汉话,多是老人责骂小孩。),还不死回来!”

  天台上已近全黑,夜风吹得灰猫子凉飕飕地,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  天上飞龙风筝渐渐收近,只是再借不到远天的余晖,飞龙一片乌黑,抖抖地像朝灰猫子游。
  西南天空里火烧云慢慢褪去,天空里巨龙也在模糊,消失。
  风不知怎么忽然就熄了。
  飞龙软软往下栽。
  灰猫子早有准备,边扯线,边后退收线,却始终留意脚下,保持和平台边的距离。
  风筝离头顶不过三五米,那墨龙越显清晰,摇摆着宛如活物。
  灰猫子忽然发现,墨龙只有一只眼睛,另外一只眼是空白的,没画。
  不!汪进不是没画,是因为这条龙和他一样,一只眼白,一只眼黑!
  疯子这样,是何用意?……
  正想着,忽听脚底一声炸雷!
  “灰……猫……子!个短阳寿的,还不死回来!”
  灰猫子吓得手一抖,风筝失力,墨龙罩头落下!
  灰猫子看得清晰,墨龙眼睛忽然眨动,射出诡异的光芒,直射在自己头顶。
  大力传来,灰猫子像被车子撞到,趔趄着,往天井里跌落!
  灰猫子双手乱抓,一把扯在风筝上,撕下一片纸来,人却奇迹般够回平台边,摇晃几下,稳住。
  低头看手里碎片,黑黑的,是片龙鳞!
  灰猫子往回走一步,恼恨墨龙险些害死自己,把风筝上的墨龙扯个稀烂,望黑黑的天说,老子命硬,你害得了么!……
  话音未落,西南天际似有道电光闪烁,光影里本已模糊的巨龙翻滚,挟裹奔雷,飞噬灰猫子!

  云龙威猛,雷电滚滚,大地抖颤,平台晃动!
  平台沿上的灰猫子再抓不到救命稻草,直摔下去!
  天井幽暗,正当中站着一只猫,一只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黑猫,两只眼睛,一黑一白,向上望着,似乎在等灰猫子掉下来。
  灰猫子“唉……”地一声叹息,想,杀了黑炭两次,它竟真要自己两兄弟来抵命……



  “砰!”
  三栋天井里一声巨响。
  毛弟推车下班,灰猫子正砸在他脚边,忙扯嗓子喊:“有人跳楼了!……”
  李善强跑出来,看灰猫子瘪瘪地躺在地上,血如蚯蚓,蜿蜒一地,顺窨井钻走。扭头问打手电的刘家俊,刘爹爹,这是不是二栋的灰猫子?
  刘家俊胆子大,伸手探探灰猫子已没呼吸,忙冲人群外喊,赶紧把灰猫子的太拦到,看不得!
  李善强也赶大脑壳回屋去。
  ……


  万有弟喊完灰猫子,屋里舀子(武汉话:专门舀水的用具。)忽从高处掉下来,摔瘪了。
  万有弟暗骂,晦气。
  就听院子里呼喊“有人跳楼了!”
  心里咯噔一下,慌乱跑去看。
  瘦子太王佩兰几个居委会的太婆迎面拉住她。
  万有弟心咚咚跳,问,是哪个?……是不是灰猫子?
  王佩兰摸后背替她顺气,说,老妹妹,莫急,急也冇得用!……
  万有弟白眼一翻,昏死过去。
  正巧孙庆松也下班,大家请公安局长拿主意。
  孙庆松果断,说,先救活的。
  让打电话张户籍开军吉普来,拖万有弟去长航医院抢救。
  再喊民警来,勘察现场,排除他杀可能,才拖灰猫子尸体去唐家墩火葬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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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17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刘家俊抽根烟叹息说,有弟嗓门太大,硬是把伢吓死了。
  丑丑躲在暗影里看大人们的烟头,明明灭灭。
  待人群渐散,谁也没留意是不是有只漆黑的猫,躲在黑暗天井里,看着一切。
  地上的血痕如虬龙蜿蜒。
  黑暗中,有个女人拿团纱布在地上默默擦拭。
  棉纱吸足血,再揪(武汉话:读jiu三声,拧的意思。)到小盆里,直揪出小半盆。
  待虬龙模糊,又一个男的倒三桶水在地上冲淡它,任血腥味飘散在天井里。
  ………………


  女子是谁?……
  她要灰猫子的血做什么??……
  后来的男子又是谁?……
  两个人是不是一路的??……
  天井里没人,只在暗处有对眼睛露着诡异的光。
  是不是黑炭???…….



  孙庆松指挥落定,已是夜深,想起上楼做饭。
  看汪进手上受伤,取碘酒擦过。
  吃饭时,孙庆松说,灰猫子放风筝不小心,才在三栋哒死了。
  汪进傻笑一声,说,灰猫子不是摔死的。
  孙庆松瞳孔收缩,隔煤油灯问,那他是么样死的?
  汪进双眼翻起,白花花的右眼诡异闪光,道:“龙鳞震怒,天要人亡。”
  “龙鳞?!什么意思?……”孙庆松追问。
  汪进凹头吃饭,再放不出个屁来。
  孙庆松见识过汪进的灵异,洗漱过后,抽着烟躺床上思考汪进的话。
  正想着,暗楼上一包东西掉下来。
  孙庆松借光看了,包里是些相册,其中有不少庄淑娴的旧照。
  看汪进酣然入梦,孙庆松摸着照片就淌长长两行热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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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18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1976年5月29日,云南省保山地区西部龙陵县的朝阳、平达和镇安、金竹坪一带,先后发生两次强烈地震。
  第一次发生在傍晚,震级为7.3级,第二次发生在深夜,震级7.4级。
  两次强震使16个区(乡)遭受重灾,另有一些地区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,受灾面积约1883平方公里,房屋倒塌42万余间。
  在地震中死亡98人,重伤451人,轻伤1991人,牲畜死亡1314头,仅龙陵县的经济损失就达人民币1.4亿元。



  隔天孙庆松看到报纸,背心汗炸,失手打烂一只茶杯。
  回家捉住汪进的手问他,昨天说的龙鳞,究竟是龙陵还是龙鳞?
  汪进摇晃脑袋嘻嘻傻笑,再不说什么,白花花的右眼如同白日苍穹。



  万有弟抢救过来,只剩半条命。
  老宋家一脉就这样断送在她手里,她无颜再面对民权路H号的街坊,更无颜面对早逝的当年从乡下迎娶自己的老实水手金利爹,出院后直接回了黄陂老家,这辈子再也没踏足民权路H号。
  直到终老,叫人在木兰山头寻地葬了,说是能看到龙王庙,看到龟山,看到孙子们……
  宋金利、王丽夫妇也再不想回这个伤心地。
  二栋细毛、灰猫子屋里空置了很久。
  据说夫妇俩托人找关系,后来远调到青山船厂。
  朋友们都说他俩年轻,趁早多生几个。
  夫妇也曾努力,王丽肚子再大不起来。



  川流不息,逝者如斯。


  三十六年,相当于很多人半辈子。
  岁月如流,抹平我许多回忆。
  我不晓得,在当年自己到底是像大脑壳多些,还是像细毛、鼻涕王、勇勇、强强之流更多。
  但我记得,当年的确有个叫灰猫子的小朋友,在正午里因为放风筝从平台坠楼,摔死在天井里。
  血痕像巨大的蚯蚓,爬在地上,并印在我的脑壳,久久不去。
  所以,上面的故事,我想写给他,以祭奠这个或许和我玩过,或许欺负过我的童年玩伴。
  模糊记得,灰猫子双眼有神,爱爬高伏低,身上常灰尘仆仆,所以得名灰猫子。
  很久以来,我以为我对过去的回忆,很多来源于灰猫子,来自那个午后。
  后来,我发现,不是。
  那些无法忘怀的过去,来自于一个个故事。
  我无法辨别它们的真假,我只晓得它们总在我的记忆里闪回,时常把我拉回那个夏天,要命的夏天。



  灰猫子一走,民权路H号冷清下来。
  鼻涕王的风筝被爸爸当柴火烧掉。
  三栋平台很长一段时间,成为院里小伢们的禁地。
  阳衰自然阴盛。
  姑娘伢们的叽叽喳喳替代了儿子伢的疯逗打闹。
  这天雪琴、小蕾、灵丽几个在院子里跳橡皮筋。
  大脑壳屁颠颠跑来说,姐姐,让我参加一个。
  雪琴说好。
  灵丽却说,大脑壳根本不会跳,只能牵皮筋。
  大脑壳笑咪咪牵过橡皮筋,看姐姐边跳边唱:“独……颠……周扒皮,半夜起来偷鸡吃,我们正在玩游戏,一把抓住周扒皮,一二三,三二一,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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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20:46 | 显示全部楼层

  汪进在二楼跟到一起鼓掌哼哼。
  丑丑也露个门缝,躲着偷笑。
  雪琴在幼儿园学过体操,跳得最好,皮筋一下升到大脑壳头顶。
  灵丽输了,却不服气,说,大脑壳故意蹲低,毛痞让姐姐赢。
  大脑壳不怕大龙、灰猫子,却不敢在灵丽面前争辩。
  雪琴维护弟弟,顶她几句。
  两边吵起来,小蕾扯劝。
  结果梧桐树和栏杆代替了大脑壳,继续跳。
  大脑壳晃动脑壳在一边加油。
  结果还是雪琴赢,灵丽第二,小蕾胖些,最末。
  灵丽好胜心强,在梧桐大树上揭块树皮,朝天一扔。
  树皮掉下来,正碰着雪琴的头上。
  大脑壳看姐姐受欺负,就挡在前面拿眼横灵丽。
  丑丑盯着他看,却没看到他眼睛变成一白一黑。
  灵丽敲大脑壳一栗果,说,哟呵,你还敢抖狠!
  大脑壳头上鼓起个小包,却不退缩,死盯着灵丽看。
  灵丽向来不把大脑壳放在眼里,却让他看得发毛,说屋里有事,掉头走掉。
  丑丑隔门看到灵丽一转身,大脑壳双眼一翻,变成一黑一白,狠狠盯着灵丽背影。
  等灵丽拐弯进三栋,雪琴忽然一声尖叫。
  小蕾忙问,么样了?
  雪琴叫,我的头,我的头!
  小蕾在长辫子里翻半天,忽然也尖叫一声。
  大脑壳担心姐姐,凑近去看。
  雪琴黑黑的头发一动一动!
  “毛辣子(武汉话:指毛毛虫。)!……”小蕾害怕说。
  大脑壳虽有些怕,却赤手捉虫丢在地上。
  毛辣子黑黑的,在地上一扭一扭。

  院里的花花冲过来,一口啄了,甩几下脑袋,吞落肚里。
  雪琴胆小,哇哇哭起来。
  大脑壳摸着她后背,说,姐姐,虫子赶走了,莫怕,莫怕。
  慢慢牵她去瘦子太屋里吃饭。


  中国人都知道武汉夏天要命,是因为热。
  武汉号称火炉,其实是因为武汉水系丰富,湖汊众多,热天湿度大,再加上武汉地势偏低,因此,到热天,整个三镇犹如大大的蒸笼,闷热窒息,使人难奈。
  当年没有空调,连电扇都是稀罕之物,到热天,武汉人都睡在街上。



  刘家俊今年总觉阴寒,午睡起来,一背心汗,连枕头都湿个淡黄印子。
  今年夏天到得好早。
  老刘叹口气,在走廊上解开自家竹床,搬到院子里洗。
  丑丑、大脑壳几个趴在栏杆上,看黑水沿竹篾缝往下流,竟冲出些小黑点,在水里扭动。
  雪琴正好看到,就觉头皮一阵麻痒。
  冲过三大桶水,竹床缝流的水变得清亮。
  刘家俊竖起竹床在太阳下暴晒。
  李善全看到说,刘爹爹,这样怕还有臭虫。
  刘家俊说,我一身老皮,臭虫不咬。
  竹床晒一下午,再用水洗两遍,晚上搁在走廊上乘凉。
  等雪琴、小蕾、大脑壳这些小的在上面玩够,刘家俊才躺上去,悠悠睡着。



  第二天,民权路H号好多人上班迟到,因为负责打鸣的花花冇叫。
  太阳晒到后脊梁,刘家俊在走廊竹床上醒来,觉得背心一阵奇痒,撩衣照镜,后背红白相间起七个大包,如北斗星排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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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21:09 | 显示全部楼层

  刘家俊一身古铜皮肤,日晒水浸,蚊虫不侵,没想到也被虫子咬了,他摇摇头,浩叹一声,不知埋怨世道变了,还是嗟叹年华老去。
  下午不上学,雪琴、小蕾、灵丽凑在一起做作业。
  胖小蕾说,灵丽,总在我们屋里做,今天去你家吧,完了好办家家酒(武汉话:过家家的意思。)。
  灵丽支吾不语。
  雪琴说,你是不是小气,不想我们去你家玩?
  灵丽说,我妈在家……
  小蕾说,都说你妈漂亮,我们正好看看。
  灵丽再想推脱,小蕾、雪琴都威胁不跟她玩,只好让她们背书包进三栋四门家里。
  一进门,胖小蕾耸耸鼻子说,么东西馊了?一股酸味?……
  灵丽嘘地一声,说,小声点,我妈在屋里。
  三个人偷偷挤着写作业。
  小蕾受不了怪味,把门开道缝,
  作业未做完,雪琴眼瞧七八只大苍蝇,循着馊味,飞入里屋。
  里屋严严实实,黑黑地,不知道灵丽的妈妈是不是在里面,苍蝇飞进去,再没一只飞出来!
  雪琴聪明,作业写得最快。
  看小蕾、灵丽还没写完,就捡块硬纸壳,当苍蝇拍。
  小伢手慢,连拍三五个苍蝇冇拍到,眼看肥苍蝇停在门框上,一个个钻进里屋。
  雪琴守着里屋门边,待一颗肥绿头苍蝇飞来,“啪!”一下,将它拍个稀烂,却觉得有点东西溅到头发上,要小蕾、灵丽她们看,什么也没找着。
  苍蝇挂在门上,稀烂的肚子里,似有什么在蠕动。

  小蕾、灵丽写罢作业,三个人开始办家家酒。
  灵丽家的布娃娃很奇特,穿得像少数民族,衣服上蓝色的碎花,格外鲜艳。
  小丫头们轮流喂它吃喝,再带它看病。
  胖小蕾装妈妈,灵丽演医生,雪琴只好当护士。
  小蕾说,娃娃吃坏肚子,拉稀。
  灵丽诊断后,打针,喂药。
  雪琴一旁没事,看门外苍蝇一个个往里屋飞……
  忽然,里屋一声轻咳。
  灵丽吓得悄声说,妈妈起来了,你们快走。
  小蕾、雪琴匆忙出门。
  雪琴回头看见,里屋的门打开一条缝,一只手扶在门框上,雪白雪白,像在澡堂里泡过三天。
  刚出三栋,小蕾捂肚子跍在地上。
  雪琴问,怎么了?
  小蕾额头见汗,说不出话来。
  大脑壳屁颠颠跑来,说,小蕾么样了?
  雪琴说肚子疼。
  大脑壳说,是不是想拉稀?姐姐快扶她去茅屎!
  待小蕾疼得缓些,雪琴扶她进茅屎跍倒。
  大脑壳守到外面,看蚂蚁们搬个大苍蝇进洞,小蕾才出来,还是喊疼。
  雪琴和大脑壳只好扶小蕾回家。
  小蕾屋里门开着,妈妈、太都不在,老太在里屋床上盘腿面壁而坐,像个菩萨。
  大脑壳看到她,往后直缩。
  小蕾本来哎哟喊疼,也不敢作声。
  雪琴胆子更小,抓着小蕾不敢动。
  老太忽然说,是哪个?……是不是小蕾回了?
  小蕾圆脸上都是汗,嗯一声。
  老太说,还有人……嗯……是波波和琴琴吧?
  小蕾的老太明明望着墙,眼睛又瞎,么样看得到人?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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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21:24 | 显示全部楼层
大脑壳抓到姐姐的手,不敢放。
  老太咕哝着,忽又说,小蕾,你哪里疼?
  大脑壳拉雪琴退到门口,却不敢跑。
  小蕾到不怕,弓腰走到老太跟前说,肚子痛。
  老太从被窝里伸出干瘪瘪鸡样的手爪来,说,我揉揉。
  她仍不回头,一把摸准小蕾圆圆的肚皮,轻轻地转。
  忽然,老太转个身,对正大门口方向,圆睁一对白蒙蒙眼睛,尖声说:
  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害我的伢,再不收回去,我饶不了你!
  上帝也不会饶恕你!!
  我会泼粑粑(武汉话:读ba三声,粪的意思。)到你屋里人身上,捡石头钉你屋里全家,让你屋里儿子娶不到媳妇,丫头一辈子嫁不出去!还要让所有上帝的子孙来报复你!!!……
  大脑壳正对老太方向,吓得拉雪琴软坐在小板凳上,听她骂人。
  骂一阵,听见小蕾圆滚滚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响。
  老太再摸几下,问,还疼不疼?
  小蕾笑笑说,好了,老太!
  老太茫然瞪着大脑壳,却对小蕾说,我累了,要吃饭。
  小蕾说好。
  屁颠颠去厨房搬个黄鹤楼酒瓶出来,上扣个小酒杯,递与老太。
  老太不看酒杯,倒酒却一滴不洒。
  满满一杯酒吞下肚,老太咂摸嘴唇,像喝下一碗排骨藕汤。
  大脑壳看她嘴巴干瘪塌陷,牙床上只剩些黑黑的牙根,仿佛鬼怪,吓得往雪琴身后藏。
  雪琴虽怕,也只有替他挡着。
  老太吞三杯酒,“呃……”地舒叹一声,算吃完晚饭。


趁胖小蕾放酒瓶,大脑壳偷偷跟到厨房,小声问,小蕾,你老太每天喝酒当饭吃?
  小蕾笑说,白天她也吃饭咽菜,就是晚上不吃,只喝三杯酒。
  大脑壳说,就一点水,能当粮食?
  小蕾说,我们不能,老太可以。
  出厨房,又听老太说,琴琴,你脑壳上有点东西,我跟你弄下子。
  雪琴坐凳子上,吓得不敢动,就看老太伸枯瘦的手在虚空里抓摸。
  小蕾低声说,我掩护你们,快走。
  雪琴牵大头的手偷偷跑去。
  走廊上一片欢笑。



  晚上吃饭,妈妈问,雪琴,怎么总是抠头?有些天冇洗了,等下洗头吧。
  洗完头,雪琴等辫子晾干,大脑壳在床上做梦呵呵地笑。



  第二天上课。
  常宝庆忽然一声惊叫,课堂大乱。
  严老师问他,为什么怪叫。
  宝庆说,李雪琴头上有虱子(虱,武汉话读se二声。)。
  同学一阵哄笑。
  雪琴呜呜地哭。
  严老师喊雪琴到走廊上,对光看,果然有东西在头发里拱。
  忙打电话喊妈妈来学校接走雪琴。
  妈妈牵着雪琴去陈太乙开中药。
  白胡子中医扒头发看过,说,莫怕,莫怕,治得好。
  雪琴这才笑笑,等妈妈领好中药,回家煎成药水洗头除虱子。



  大脑壳在院子里晃荡,碰到汪进缠着他玩。
  大脑壳看着他的小辫说,玩可以,你唱歌来听听。
  汪进唱起革命歌曲,直唱得额头筋起。
  唱完几首歌,汪进忽然道:糟糕,头掉了,头掉了!

  大脑壳看他眼睛黑白分明,像猫眼发光,问,哪个头掉了?
  汪进不答,说,剪掉的,剪掉的……有两三尺。
  大脑壳不明白他说什么,以为是疯病发作。
  汪进接到说,还冇完,还冇完……脑壳上还有虫在爬……呃……好恶心!
  汪进边说,边用双手猛抠头发,自言自语走去。
  大脑壳只好跍倒看院子里公鸡打架。
  等花花把大黑公鸡的鸡冠啄得流血,大黑公鸡恹恹地服周(武汉话:此处周发音为,zhuo一声。服周本意来源于不服周。原指春秋战国时代,楚国强大,不服周朝。此处意思为,投降,认输。),独自败走。大脑壳才站起来回家。
  走到门口,看雪琴搬个板凳,坐在走道里哭,大脑壳问,姐姐,么样了?
  雪琴还冇说话,妈妈拿把大剪刀过来,说:
  我一不管你们,就到处瞎玩,晓得在哪里碰到脏东西,搞一头的虱子。
  哭有么用!还不是要把辫子剪掉,不然以后变成癞痢头(癞痢在武汉话里发音:la二声,di一声。泛指各种原因造成的斑秃。)。
  大头,你也莫到处跑,当心以后和姐姐一样。
  大脑壳只好跍在一边看。
  雪琴哇哇地哭。
  妈妈手起刀落,长长的辫子掉到地上。
  雪琴哭得更凶,一抽一抽地。
  大脑壳右眼白光忽闪,想起刚刚汪进的疯话。
  原来他说漏掉一个字,不是头掉,是头发掉了!汪进说得分明是雪琴,除了一个字,分毫不差!可他是么样看到的?难道汪进也让鬼上身了?又或者有其它原因?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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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3-5-31 23:21:35 | 显示全部楼层

  妈妈一边说,不许哭,一边按雪琴的头在脸盆里,给她洗头。
  大脑壳凑近看,头发里果然有比芝麻还小的虱子在拱。
  用红红的药水肥皂洗过两道,妈妈倒上煎好的中药,又按雪琴的脑壳在药水里浸泡。
  大脑壳扶着姐姐,和她说悄悄话。
  泡足一刻钟,妈妈才拉起雪琴,用毛巾包住她的头。
  大脑壳小声问,姐姐,虱子是哪个过到你的?
  雪琴轻轻摇头说,不晓得。
  大脑壳说,你再想想,我去找他报仇出气。
  雪琴扶着包头毛巾想半天说:
  前两天跳皮筋,灵丽丢了块树皮,落到我头上,后来发现我头发上有毛辣子,从那以后,我一直头痒。……
  还有还有,你记不记得那天小蕾肚子疼?
  大脑壳歪着头说,我晓得了,那天小蕾也是被灵丽搞的鬼!我看到你们从她家里跑出来的。
  雪琴“嗯”一声说:
  你不晓得,她们家一进屋,就有股难闻的味道,像潲水,尽招些苍蝇往屋里飞。
  那些苍蝇个头都大,不是大麻子苍蝇,就是绿头苍蝇。
  最奇怪的是,苍蝇只见进来,冇见出去。
  大脑壳低头,眼里白光又放,自语说,奇怪,奇怪!
  雪琴本想说那只死尸般的手,却不敢确定是灵丽妈还是别个,欲言又止。



  毛弟悄悄爬上苗家码头的趸船,点根烟望着江南一片锚地发呆。
  小时候,同学常指锚地笑他说,锚地,毛弟。
  不知怎地,毛弟慢慢爱来江边,看江水,看那片锚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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